乡村七月
文| 李星涛
黄豆开花的阴历七月,在我们乡下是被称作闲月的。这时候,麦场上业已空荡,麦收时节的那份喧闹已成为遥远的事了。金黄的麦垛憨厚地蹲在场角,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功劳。麦粒已晒了三个太阳,一咬崩牙。一人高的麦囤让人看在眼里,
喜在心头。黄豆也锄了两遍,眼下正是它们开花孕荚的日子,下地碰落了花可就减产了。于是,可爱的父老乡亲们便闲在
家里,悠悠得享受起这美妙的乡村时光了。
清晨,太阳刚冒红,乡亲们便起床了,趟着清凉的露水,下田看看庄稼。傍晚,睡足了晌觉,再下田遛遛,让风吹吹。遇到比自己年轻点的,就摆摆老味,不温不火地骂上几句;若遇见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就掏出纸烟,找一片霸王草茂盛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不谈到天上黑阴儿,谁也不想走。那谈话的内容也全凭兴致所至,一会儿谈上面政策,一会儿谈家庭琐事。临别时又互相拉扯着,非要对方到自己家喝上几盅不可。
中午,乡村则静得出奇。村庄周围,一棵棵树木撑起的浓荫,高低错落连接在一起,形成一朵朵绿色的云,将村庄严严遮住。一进村,便感觉到似有一股凉风隐隐吹来,清爽极了。乡亲们在屋里地上铺了张竹席,然后放松身子,坦然得睡在上面。房梁上的大吊扇呼呼地悬着凉风。鸡支楞起翅膀,也热得从外面走进屋,斜歪着睡在扇下,与主人共享凉风。饭桌上放着一大盆绿豆汤,谁渴了谁就喝一碗。饿了呢,就往盆底捞上半碗煮得四裂开花的绿豆,沙漉漉地吃下去。种西瓜的人家,睡前就将西瓜用绳拴在瓜梗上,吊在井里冰着。睡醒了,捞出切开,红瓤黑籽,甜汁沁凉,吃上一块,五脏六腑就像是雪水洗过似的舒服。而此时,太阳正在外面喷吐着热浪,蝉正伏在树上放声高唱。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若有若无的风开始在村子里逛起来。乡亲们早不吃晚不吃,喜欢等到月亮出来,才将桌子抬到院子里,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进餐。菜全是从自家园子里现摘的,有豆角、冬瓜、番茄、南瓜头、咸鸭蛋。南瓜头就是从南瓜藤上打下的瓜杈,先将其表皮上的丝儿撕掉,然后切成寸长的段儿,用刚打出的井水激一下,立刻下锅颠炒,一分钟即可食用。这道菜颜色碧青欲滴,看起来赏心悦目,吃起来更是清爽宜人。若嫌瓜藤味儿有些淡,可以将瓜藤切得长些,藤段儿里灌上调好各种作料的肉末。不过,做这道菜时,须待油热得滚沸,再迅速翻炒。这样做,一是防止肉末板结,不鲜嫩;二是防止瓜藤炒老了,失去新鲜的质地。翻炒过程中,可以适量加点温水,以促进瓜藤内的肉末早熟。刚装盘的肉末瓜藤,香气袅袅,朦胧如雾,根根青嫩,宛如一条条青龙浮在云层。中午,天热不想吃,晚上多做几样,好好吃一顿。年轻人开了瓶凉冰冰的啤酒,开始畅饮。老人也要倒上半杯,一小口一小口地陪着喝。饭吃得不紧不慢,由着性子来,诗意得很。蝈蝈们也许是受到了月光的感染,在门前一大片向日葵地里,亢奋地鸣叫起来。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就成了乡亲们晚餐优美的伴奏曲。
饭毕,有的孩子便跑到大沟里去洗澡。今年冬天才挖成的新沟,水清澈深凉,专供这群“鱼儿”尽情嬉游。家里,老爷爷洗完热水澡,便拿了把扇子到麦场上乘凉。麦场上,早有孩子摆好凉床,然后三三两两围坐在床周围,津津有味听老人谈古道今。老人喜欢讲聊斋故事。讲到惊险处,老人故做骇怕状,唬得孩子们直往床边凑。不讲到周围听古的孩子哈欠连天,恹恹欲睡,老人是不会躺下,咳嗽着睡去的。这时,田野是属于爱情的。田埂上,这儿一对那儿一对都坐着相好的年轻人。刚开始的时候,公路上是男的一阵,女的一阵,嘻嘻哈哈一字排开地闲逛。可逛着逛着,队阵就短了,少了。有对象的各自找到自己的对象,然后拐弯抹角走进田野,找一僻静处坐下来,尽情谈吐着各自的相思。年纪尚小或还未有对象的,一转眼,见只剩下了自己,便垂头丧气,只得回去听老人讲古了。
天上,一轮明月一会儿钻进云层,一会儿踱出云朵,静静地洒着银辉 ,微微笑看着这和平幸福的乡村。只有阵阵清风,遛过来遛过去,有时调皮得从田野里偷一把黄豆花的清香,撒进村庄温馨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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