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前落幕的上海书展上,青年译者李继宏高调批评老翻译家,引发了人们对“究竟什么是好翻译”这一问题的深思。此前,两本诗集的翻译争论,也一度成为社会的焦点。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诗集《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的译者韦白被指抄袭,引起了一波“借鉴”是否等同“抄袭”的大讨论。而俄罗斯诗人阿赫玛托娃的诗集《我知道怎样去爱》,又因“转译”问题遭到质疑。近年来外国文学译本的质量良莠不齐,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记者带着这些疑问,走访了翻译界和出版界的相关人士。
“借鉴”等于“抄袭”?
一本书因为翻译问题,刚刚上架就在全国书店被迫下架,这在出版界不算常见。由世纪文景和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诗集《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最近就出了这样一个新闻。7月初,在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诗集《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甫面世之际,北京大学西语系教师闵雪飞就在网上发文声讨,通过详细列举证据,指出该诗集译者韦白涉及严重抄袭她与杨铁军在网络上先期发表的译诗与评注。随即韦白也发表公开信,承认自己借鉴过两人译作,并公开道歉,但否认抄袭。此事引起社会众多指责与争议,最后乃以出版方世纪文景决定对该书停止发货,并表达了对抄袭行为零容忍的立场而方告结束。
世纪文景公司资深编辑张铎告诉记者,过度借鉴肯定属于抄袭,但此事争论的背后有个关键点,即如何看待新译本的出现,又该如何借鉴已有的译本。“有读者担忧新译本出版质量的问题,我认为无论做出版,还是做翻译,刚开始的时候都不要抱着野心勃勃的类似要超越谁的心态,做文字工作还是要怀有平常心。”
张铎说,“之前翻译界屡屡出现的负面新闻,反映出现在的译者可能比较着急要去超越老的译本。我觉得如果一个作品本来有价值,那么翻译出来后是否体现了其文学价值,然后再好去将自己的译作与前人进行比较。谈不上所谓超不超越的问题。比如周作人翻译古希腊悲喜剧,现实中并没多少人懂得古希腊文,况且今天的很多译者可能都不具备这个能力,这是能够说清的问题。至于更多不能说清的问题是,同样一个译本,可能以文学价值去批判它,可能也以今人读起来是否更容易理解看待,这些都是标准。以前林纾用文言文翻译外国名著,当时看起来文辞优美,但它毕竟已经不适合今天的读者,所以超不超越这个概念太抽象了。”
在诗人伊沙看来,借鉴老翻译家的译著该有一个界限,更要有君子之风。“倘若认为前人将整篇作品都翻译得非常出色,基本没有什么可供改进的地方,那么就应该放弃该作品的翻译。假如译者对本身工作自感满意,也不一定译得比前人好,但自己提供的是另一个译本,其实也可以选择进行翻译。但就是不能公然抄袭剽窃,蒙骗读者。无论如何,面对一个作品,哪怕达到了百分之百的意思准确,但经由不同译者翻译出来的结果肯定不一样。如果能够达到所谓的‘信、达、雅’,且能够在每个环节上实现得比较完备,我相信就是好翻译。”
“转译”使原著“失真”?
关于转译的争论向来在翻译界并不少见。近来,由诗人伊沙和笔名为老G的妻子葛明霞共同翻译的《我知道怎样去爱:阿赫玛托娃诗选》一书出版后,又遭到读者的质疑:根据英译本转译俄罗斯诗人阿赫玛托娃的诗歌,准确度究竟有多高?伊沙告诉记者,从理论上讲,转译使译作多了损失的可能性,但如果一开始选择质量好的英译本,其实转译也一样具有准确出色的可能性。
伊沙表示,翻译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肯定有所损失。“比如翻译阿赫玛耶娃的诗,如果我会俄文的话,那么就能直接从俄文翻译。但因为我不会俄文,所以只能通过从英译本来翻译。这里的问题是,从俄文翻译成英文的时候,已经多了一道损失,而再从英文翻译成中文,那就等于又增加了一道损失,这些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比如我曾有一本书《当你老了——世界名诗100首新译》,翻译时原文在其中顶多只占四分之一,而四分之三都是通过转译来的。”伊沙说,“这些世界级的诗人肯定都有一种可能性,他们能有如此广泛的世界影响,其作品的英译本质量肯定是非常好的。如果从英译本翻译后的结果很差,那么会影响到其他国家读者的阅读,他们的世界影响亦可能因此遭受影响被中断。所以说,这些外国著名诗人的英译本不可能译得很差,这就是我进行转译的信心来源之一。”
有读者在阅读作品过程中纠结在转译与非转译的问题上时,伊沙认为,这样的问题在翻译界看来没有多少意义了。“翻译界已经体会到某些直译的不好,直译有时并没有转译出色,其中涉及的内容复杂,比如牵连到一个译者的能力水平问题。有的译者虽然是直译,但是其中文素养不高,译出来后让人读得不舒服;有的人虽是转译,但是其语言能力强,并且选择的英文译本又好,所以翻译效果就很好。因此,我觉得转译并不应该成为大家阅读或选择译本的一种心理障碍。”
好译本前提是翻译准确
张铎表示,衡量一本译作的质量,要从几个因素进行考虑,比如该文本对于读者个人的心灵是否有所启迪和帮助,对于社会又能否形成一个更好的文化生态等。“好的翻译首先是具有好的内容,这就要求译者需要充分理解作者在原文当中的语言风格和思想倾向,然后在译文当中将其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既不做花哨的增译,也不做会影响原文思想的减译。我并不赞同‘只要译到文采华美就是一个很好的翻译’的观点。假如原作并不属于华美的风格,而译者强硬翻译成如此,就是蒙蔽了读者的眼睛,让他们不能领略到作者在原作中的风采。”
张铎还指出,相比商业翻译,文学翻译稿酬低下,这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翻译行业的困境,也对高质量译本的出现造成了相当阻碍。“目前文学翻译的稿酬标准一般是按照千字60元,如果译者对文学翻译没有一定的兴趣,是很难真正投入精力进行翻译的,单靠文学翻译,生活比较艰难。加上学界对翻译工作并不重视,翻译成果缺乏相应的鼓励和扶持机制,比如大学里通常不将文学译著当做科研成果对待,这些确实对文学翻译的客观生存环境造成了影响,因此当下翻译受到诸多质疑也是有此原因的。”
青年译者杨敬则认为,好翻译与译者的身份头衔并没多大关系,而好译本则跟译者的水平素养和翻译功力有相当大的关系。“外语翻译水平主要反映在当译者面对原作的时候,是否真的理解,是否真的能够传达。总而言之,好的译本是能够体现出文学翻译的素养的,同时体现出译者对西方文学史的主线所立足的观点和发展模式的认知。那么在翻译时,译者首先要保持客观,拥有豁达开明的思想,忘记自己的国籍身份,然后去了解作者生活的国家,及其生活习俗观念,这是翻译的基础,那些有保守观念的人最不适合去搞文学翻译。其次涉及自己母语的时候,还要进行反思,本身对母语掌握到何种程度,这是作为母语方面的文学素养;最后还有一个真懂与假懂的问题,假懂即是只能弄清书面意思,真懂便是了解事物本身,知道其来龙去脉。相比以前的翻译家没什么机会到国外生活考察,今天的译者更要珍惜较多出国的机会。这些都是影响翻译质量的因素。”
杨敬说,“现在国人不太重视基础,社会普遍存在一种虚空浮夸的迹象,就像我们在谈论好译本之前,其实首先应该想到我们有没有翻译准确,可是这前提条件还没有做到就已经在想后面超越的事情了。我们须先保证做到严复所说的‘信’,这才是比较务实的态度。只有先做到‘信’的正确基础,才能做到经验丰富的‘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