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钟馗之说,初见于唐朝张说《谢赐钟馗及历日表》所云:“中使至,奉宣圣旨,赐画钟馗一及新历日一轴……屏祛群厉,馈神象以无邪……”。由此而知,钟馗图最初随历日表由长安皇宫大内颁发。为“驱除群厉”,到了玄宗时,吴道子始画捉鬼图,五代杭州吴越王沿袭上代故事,除夕日由画工绘钟馗击鬼图。至宋代,钟馗已不再是皇家颁发于臣属之物,寻常百姓亦“岁首贴钟馗于门”。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逐渐把钟馗人格化,使其神威减退,人情味加强,象钟馗醉酒、送子图、嫁妹图等,其神话传说的色彩日益淡漠,甚至称钟馗为"髯君"、"髯者"。
灵璧钟馗画盖以手工绘画形式出品为主,迄今历久不衰。画中的钟馗头戴乌纱,身着官袍,有一股阳刚凛然之气,被世人誉称为“判子”、“灵判”,是深受当地历史传统文化影响而形成的。据历史传:“玉帝对钟馗刚烈不屈的性格非常赞赏,下聘书命为“阴阳两界的判官”。在人间朝廷官场上,判官是实力派人物,历来都选择德高望重、铁面无私的官员担任,历史上皖南地区的“街头傩”,钟馗和包公难分伯仲,面具通常可以互为换用。
探究灵璧钟馗画的渊源,最初由轩辕黄帝首创的驱邪傩舞中的方相氏衍化嬗变而来,是正气战胜邪恶的精神支柱,具有博大精深的文化积淀。唐明皇梦钟馗捉鬼,诏吴道子绘钟馗,吴道子奉诏作画,“立笔图讫以进”,与明皇梦中钟馗“极 肖”。一方面说明吴道子画技高超绝伦,另一方面则说明吴道子与唐明皇心中都存在着一个能驱鬼的“钟馗形象”。这个形象不是唐明皇梦中造出来的,而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现实生活在其梦中的曲折反映。
钟馗画虽由唐代吴道子首创,但灵璧钟馗画却扎根于民间。以吴道子的“钟馗样”为粉本,构成传承有续的经典绘画,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发挥着重要的精神文化功能。五代末画家石恪生性不羁,画笔豪放,扩大了钟馗题材的情趣。同时期画家孙知微,性高洁出俗,尝作画寓意。继吴道子之后,至宋元祐年间灵璧置县时期,便有一批民间画家云集灵壁,初步形成钟馗画(民俗画)艺术中心。北宋画家杨斐所绘钟馗,深得吴道子之韵,气势伟岸。后居淮楚,与灵璧画家友情甚笃,因传道子之法,为灵璧钟馗画奠定了敦厚的基础。南宋淮阴画家龚开,入元不仕,喜作钟馗墨鬼,丹青酬和,妙趣横生。灵璧本土画家深受其影响,钟馗画风为之一变,形象怪诞,风格新奇。
宋代以后,善画钟馗者日渐增多,较著名的有涿郡人高益,北海人李雄;元初画家龚开的《中山出游图》、颜辉的《元夜出游图》最为生动。另外,可见到作品的画家还有南唐画家周文矩、后蜀黄笙、宋代董源、程坦、马远,元代钱选、王蒙等。明清时期画家的作品较为常见,除民间收藏外,在北京故宫博物院、中国美术馆和地方馆皆有馆藏。较有代表性的画家有明初画家叶澄、戴进、朱见深、仇英等;清代有萧晨、佘丹山、罗聘、华岩、徐白斋、钱慧安、沙馥、任颐……等等。
清初时,指画家高其佩出任宿州知州,时灵璧为宿州所辖,常有往来,对灵璧钟馗画家大加扶掖,致使灵璧钟馗画创作水平整体得以提高。清人齐周华在《名山藏画副本·钟馗像赞》中赞道:“由吴道子画能通神也,无如天下传写,渐失其真,惟灵璧所画,往往不失吴道子原格,故世群推之”。 历经千百年后,灵璧钟馗画之盛况尤甚于清代的灵璧古城内,画店林立,画商如云。清乾隆年间《灵璧志略》称:“每岁可售数万纸”、“画工衣食于斯”,记载了当时灵璧钟馗画艺术的繁荣景象。
1915年,灵璧民间钟馗画师翟光远绘制的钟馗画参展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亦称“万国艺术赛会”,并荣膺金奖,后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1989年,灵璧钟馗画受邀参加新加坡“中国艺术节”,所参展的作品被中外人士全部购藏;在不久前举办的“2007中国徽商大会”上,灵璧钟馗画的艺术价值,也受到了众多与会者及中国传媒大学文化创意发展研究中心专家们的高度评价。
灵璧钟馗画所表现的钟馗,勇猛剽悍,面目狰狞,有一种无敢于敌的气魄。1900年敦煌一位王姓道长发现一篇出土的经文中名为《除夕钟馗驱邪傩文》记载:“钟馗奇丑,用朱砂染遍全身,带领十万从林怪兽,四处捉取流浪江湖的孤魂野鬼”,据胡万川所述“钟馗形相之特别丑恶,是方相装扮的转化品”。古籍《夏官》一则有以下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是说方相氏身蒙熊皮,亦代表以拟兽中获取神力,“黄金四目”是指面具;此丑恶装扮可以收到以鬼吓鬼的效果,这种由历史传统钟馗文化所产生的意象造型,形成了灵璧钟馗画独特的造型基础。为达到钟馗“恶势”效果,调动一切绘画技法,极力突出钟馗粗犷雄伟,凶猛霸气之势,以达以恶制恶,以鬼吓鬼的效果。使邪恶者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灵壁钟馗画造型方面逐渐形成“剑眉虎眼、阔额虬髯,粗犷雄强,威武逼人,粗丑中不乏妩媚,英武中透出儒雅,豪放中露出温柔,雄强中可现兹情”等独具一格的地方特色,是以明清年间一举跻身于中华艺术之林。随着时间的推移,灵璧钟馗画在创作题材上愈加丰富多彩。解放前夕,灵壁民间画师韩本贵绘制的《百馗图》,刊登于上海《申报》;现代画家、灵壁钟馗画画师赵英汉所绘的新《百馗图》长卷,也展示于人。已故灵壁县老一代画师尹玉麟的长子、当今钟馗画师尹友杰功力深厚,所绘制的钟馗胡须须须入肉、力透纸背,令中国钟馗画研究院院长董之一钦佩有加。它们共同之处表现在或形象怪异,或天真纯朴,或线条粗犷雄强,或敷色惊彩绝艳,既有华夏民族的血液,又继承中国民间艺术的精华,充分表达了灵璧钟馗画艺术上的独到之处。
作为中国传统民俗文化的一脉,灵壁的钟馗画更具独特的民情风韵。灵璧钟馗画的形象虽然脱胎于吴道子的“钟馗样”,但它根植于乡土故里,寄情于民俗,经过民间画师的再创造,形成了灵璧钟馗画特有的艺术风格:“土而不陋、俗不伤雅”,朴素自然,率真质朴,具有浓郁的民间风味。它经演化、传衍而得以长期承传和发展,以至宋、元、明、清乃至今天,经久不衰,成为国内外专家学者关注的“活化石”。
在中国丰富多彩的传统绘画题材中,钟馗(判子)无疑属于民俗画的范畴,与士大夫文人画家笔下的山水、竹石、花卉相比,擅长钟馗画的“凡夫俗子”多为一些民间画工艺匠,多供百姓家舍用于除夕、端午节祭祀、祛鬼祈福等民间习俗活动,张贴年画。元朝末年,陶宗仪撰《辍耕录》,所列画学十三科,有“金刚鬼神,罗汉圣僧”一科,钟馗当属此类。但从传世作品来看,作者大都是愤世嫉邪,不满社会现状的牢骚之士,以手中笔管绘制钟馗,藉以发泄胸中抑郁不平的忿懑之气,聊以自慰。此外,民间的画工还将作品或刻于石上,或镌刻画版拓印出来,作为新年时驱邪除害,祛凶引福的吉利画,粘贴门户或悬之高堂上,以迎祥瑞。
在技法上,灵璧钟馗画追求吴道子笔意,以工笔重写技法绘就,线条粗犷,设色浓艳,具有大唐气象。在造型上,灵璧钟馗集丑、雄、拙、威于一体,形象狰狞怪诞,粗犷雄浑、天真纯朴、正气凛然、威武可亲。在表现手法上,巧妙地运用借物寓意或文字的同声谐音等艺术手法,形成口彩吉语。如钟馗以手执笏,指向云中飞来的蝙蝠,题做“福自天来”,钟馗手捧酒爵进酒,仰望蝙蝠,取题为“晋爵得福”等。这些手法的运用,使灵璧钟馗画散发着浓郁的泥土芳香,充满了乡土人情,增加了审美情趣。为了达到一定的视觉冲击力,灵璧钟馗画还常常采用夸张的手法突出钟馗容貌的“狞厉”和“勇猛”,运用以狞制鬼,以猛驱邪的绝妙手法,表现钟馗威武难凌,正气逼人的神威气概。
追求形式和内容统一的传统内涵,是灵璧钟馗画的又一独到之处。这在留存于世的大量作品中比比皆是。其中《钟馗神兽宝伞八锦屏》就是失传已久而又独具特色的灵璧钟馗画代表作。该图以八个不同造型的钟馗乘坐八种不同的神兽,八个不同的鬼卒擎着八种不同的伞,是以得名。其中,八种神兽皆出自古代神话典籍,各有所本,内涵深厚,充分体现出与中国神话的互相渗透与熔炼,成为民族文化之集大成者,历史上任何一位画家、任何一地的年画都未出现过。孤本《钟馗神兽宝伞八锦屏》曾为孙淮滨先生祖上珍藏三代,惜乎在“文革”中被付之一炬。但孙淮滨先生凭藉天才的记忆以及娴熟的钟馗画艺技,终于使《钟馗神兽宝伞八锦屏》得以创作复制,致使这一独具特色的经典之作能够传承留世。
灵璧钟馗画产生和仿传于民间,是有其深刻的历史渊源的,它一经走进了人民的生活,寄托着民众的理想和愿望,便与民俗心理息息相关。它反映了民众的思想、情感,因此,灵璧钟馗画自诞生以来就具有鲜明的民众性。
其表现为,一是驱鬼避邪。盖因古代人们对自然、疾病因缺乏科学的认识而产生恐惧感,对灾难的发生认为是鬼怪作祟,想象着用更狰狞的面孔去战胜鬼怪,由此产生“傩舞”和“神兽面具”。于是创作出钟馗跨着猛虎,挥舞着宝剑,斩妖驱邪,表现出神勇威力的形象,从而让人们消除对邪恶势力的恐惧。
二是祈祥纳福。随着社会与文化的发展,钟馗画的功能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逐渐由打鬼驱邪祛病演变为祈祥纳福、寄托美好愿望为主旨。为表达人们的祈愿,画家笔下的钟馗不再是简单的粗陋,而是英武、豪放、威严中有点憨厚、文雅、平和,充满幽默又饱含温情。为更加突出这一主题,画家还采用了多种象征和谐音的手法进行创作。画钟馗与蝙蝠,叫做“福到眼前”、“福临贵府”,画蜘蛛自上方落下,意为“喜从天降”,把“柿子”和“如意”画进去,叫“事事如意”,画“如意”和蝙蝠叫“如意来福”,画钟馗怀抱孩童,叫“盼子得子”,钟馗举灯而行,叫“正大光明”,钟馗手托生死簿,寓意“执法”,钟馗仗剑持笏,意为“驱邪纳祥”等,有时,作者还在画面上画瑞鹿、仙禽等反映人们迎祥纳福的心愿。
三是惩恶扬善。随着科学的发展,人们已知道并无鬼怪存在,疾病也是人们正常的生理现象。但现实生活中,还有另一种妖魔鬼怪,即贪官污吏、奸佞之人。人们对这些官吏深恶痛绝,于是借助钟馗打鬼祛邪的故事,表达除尽人间邪恶势力的强烈的愿望,创作出了《惩恶图》、《驱恶图》、《雄威图》、《浩然正气图》、《钟馗雄威图》等。惩恶是为了扬善,为了表现钟馗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高尚廉洁,画家有时采用诙谐、幽默、对比的手法刻画钟馗形象。灵璧钟馗画传统的“四破图”,画面上的钟馗穿着破衣、破靴、擎着破伞、挑着破灯在大风苦雨之夜,不顾自身履冰之苦,仍兢兢业业地巡逻,捕拿恶鬼。画家并系之以“打油诗”云:“衣破尚可缝、靴破尚可行、伞破尚可擎、灯破尚可明。莫笑我正气文人太寒酸,请看那,贪鬼见我自秽形,毕竟是身正压邪真英雄”。传说钟馗还是一位忠厚的孝子、宽厚的兄长,画家为了弘扬他的美德,创作出了《钟馗嫁妹》、《钟馗探母》、《偕妹回家》等作品,使钟馗的形象更加丰满、亲切,充满至真至情至爱,让人感到温馨美好。
四是满足了人们的精神需求。钟馗是集“图腾”演变、传说、皇帝梦幻、民间习俗于于一体而形成的民神。他沟通了天地人三界,奔走于人鬼神之间,既是神话的、传说的、梦魇般的人物,又是现实的、俗世间的人物。他既威严勇猛,有“誓除天下妖孽之气概”,又慈祥善良,有“庇护天下苍生之情怀。”因而深受人民群众的爱戴。但钟馗没有自己专门的庙宇,人们祠奉他主要是悬挂钟馗神像。因此钟馗画像在钟馗信仰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而灵璧钟馗画因“灵应”尤受人们的欢迎。
五是符合民众的审美心理。灵璧钟馗画作为民间美术,具有美术的最基本的特征,即审美的愉悦性。在古代,钟馗画也具有装饰性。逢年过节,人们贴上钟馗年画,标志着新年的到来,除了寄托人们的期盼,也会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钟馗的形象也成了一身正气、胸有诗书、具有阳刚之美的文人志士。这一形象符合民众期盼吉祥幸福美满的愿望,同时也使钟馗画美的装饰性越来越强。一些当代的钟馗画家,因受过专业训练,更把文人画的雅逸含蓄与民间画的质朴率真融合起来,使灵璧钟馗画既传承着传统文化的厚度,又张扬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因而使灵璧钟馗画具有很高的审美功能,更受人民群众的喜爱。
除纯手工绘制钟馗画以外,钟馗剪纸也是灵壁县钟馗文化发展的一枝。家住灵壁县城的剪纸艺人胡崇舜老人,几十年来将民间剪纸技艺和钟馗画创作融汇贯通,形成了独特的钟馗剪纸创作,各种造型的钟馗剪纸惟妙惟肖,目前这一绝活尚没有传承人,所幸的是,当地文化部门已经通过录像,记录整理了钟馗剪纸创作过程。
此外,该县清末和民国年间的木板年画,多以钟馗画为题材,其构图纤细精微,色彩鲜艳,较有影响的作坊是“陈永兴坊”等,延续了半个多世纪。遗憾的是,木板年画技艺已经失传多年。
毋容讳言,灵壁钟馗画在中国画各流派中的民俗特色是非常鲜明的,而独具特色的个性,乃任何艺术安身立命的灵魂所在。
1000多年后的今天,如今灵壁县较知名的钟馗画家当数陈光林、孙淮滨、赵英汉、刘学、马林、剪纸艺术家胡崇舜、尹友杰及其继承人尹婷婷等人。在灵璧县城的钟馗文化商业街上,经营灵璧石、钟馗画的商店林立,从专门的画馆到兼营店,水墨写意钟馗画与传统工笔钟馗画并举,桃枝李实,呈多元发展状态.据了解,一幅传统的工笔重彩钟馗画,在潜心静气的情况下约需2~3天方可创作出来。写意钟馗画则要快得多,一天可绘制多幅。
2007年被命名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30个传承人之一、灵璧钟馗画传承人孙淮滨先生认为,事实上写意钟馗更多体现的是“文人画家”的风格,比如任伯年、吴昌硕、李可染等大家都以水墨表现过钟馗,加上受国内著名的漫画家方成影响,大写意钟馗画更具“漫画”特征。虽然迎合大众审美趣味,却显然并非传承千年工笔重彩的“灵璧钟馗画”。“真正能创作传统意义上的灵璧钟馗画的不超过三四人”,孙淮滨先生如是说。而据统计,全县能够绘制各类钟馗画者不过60余人。倘站在整个中国钟馗文化的层面上看,从传承尤其是发展的角度而言,这种状况不容乐观。
让人欣慰的是,钟馗文化缓慢复兴与发展的现状,已经引起国内社会各界及灵壁县文化部门的高度重视。2006年10月31日,应灵壁县有关部门的邀请,中国传媒大学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文化创意产业参考》主编范周教授一行,赴灵壁县进行钟馗文化艺术节前期的策划调研活动。召开了县文化界人士座谈会,县文化局、文联、文物所、钟馗画院、钟馗画研究会负责人陈光林、孙淮滨、赵英汉、刘学、马林和剪纸艺术家胡崇舜等先后发言,勇跃为弘扬钟馗文化艺术献计献策。灵壁县文化部门已初步打算,拟于2009年择日举办“中国首届钟馗文化艺术节”,藉以再度弘扬广大古老的灵壁钟馗文化艺术,预示着钟馗文化艺术又一个春天的到来!她将是中国传统民俗文化的一件盛事,人们热切地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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